下班更衣回到酒店，已是凌晨三点一刻——离规定下班点已过去将近三小时。

我是随队驰援湖北省黄冈市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重症ICU一名护士。每天，我要提前一个半小时上班，穿上防护装备。下班后，要排队卸装，一个接一个走进缓冲间，一件一件地慢慢脱下层层包裹的各种防护装备，整个四十余分钟的时间让人觉得始终仿佛捧着一盒鸡蛋走在独木桥上。

每次脱下防护服，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腰背酸疼得厉害，当镜一照，面目全非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护目镜和N95口罩压出来的块块印痕，青红错杂，层层叠叠，皮肤已近乎溃烂，痒得难耐。有一回上班，我穿戴好装备，刚进隔离病房就觉得自己状态不对，鼻子仿佛突然丧失了呼吸功能，只能靠嘴巴在防护口罩里大口大口喘气。我大汗淋漓，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倒地晕厥。我强撑身体，给病人喂饭，处理排泄物，换药液，测血糖，还要哄小孩似的安抚一个脆弱的大哥采血样。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卸下防护服的时候才发现N95口罩被护目镜挤下鼻梁，把鼻翼两侧封得严严实实，鼻子没法呼吸。

这段时间的情景却有如电影镜头一般，一帧帧、一幅幅在脑海里，在我眼前渐次展开、翻转，一一晃过。

13床的老爷爷，掉光了牙的口腔像个干瘪的皮囊。生活不能自理，血管条件极差。我刚给老爹喂完牛奶，发现吊针滴液不畅，想拔掉针头给他重下一针，倘在以前，我绝对一针见血，可如今套着四层厚厚的手套，还隔着眼镜、护目镜和防护面屏，竟然接连两针都没扎进血管，看着老爹爹两只淤青遍布、皮包骨头的胳膊，那针头似乎扎在自己心上，实在不忍再给他下第三针。终于在组长的协助下，在他脖子上成功扎下一个留置针。我凝望着近乎昏睡的老爹，心中五味杂陈。

今天，08床的阿姨告诉我，昨晚是她住院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晚，我听了心里委实比喝了蜜还甜。54岁的李阿姨是个重度气管狭窄的新冠肺炎患者，住院一个多月了，没洗过一次头，更没洗过一回澡。我和搭档谢畅知悉这情况后，打来热水帮阿姨洗头，在我俩来来回回换了六次水后，终于还给阿姨一头干净的头发。在给阿姨吹头发的空隙，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全家福，一边述说她女儿与老公的故事。那一刻，我发现阿姨眼眶与眼眶周围的皱纹里都蓄满了泪花。

就在前天，我见阿姨的黄色衣领都变黑了，我建议她让家人送几件换洗的衣服过来。阿姨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告诉我，她们那儿封路了。我忽然记起自己的行李箱里还有一件新的红色羽绒服，心下决定就送给阿姨权当纪念吧。今天上班，我特意记着把衣服带进了监护室，当我把新衣服塞到阿姨手里时，她开心极了，眉开眼笑得俨然一个孩子。她向我竖起大拇指，一个劲地说着谢谢、谢谢。我说现在就给您换上吧，阿姨迟疑了一下，用沙哑的嗓音缓缓说：“现在不穿，留着出院回家的那天再穿吧，我要穿上这件红色的新衣裳红红火火地回家团圆。”我分明看见阿姨眼里又一次泛起泪光……

我想，下次当班时一定要记得和李阿姨合个影，因为再过两天，我就要结束“援医”，随队返湘了。3月14日下午2时，长沙市最后一名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刘女士治愈出院，宣告湖南新冠肺炎确诊患者实现清零！

疫情的阴云已在中国大地逐渐消散，这一局面，是多少中国人——我的同胞和战友用生命、血泪、智慧、坚守和不断挑战自身极限的坚韧换来的！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作者：向丽  湖南省人民医院呼吸四科  支援助湖北黄冈大别山医疗队重症ICU